几百年前,相互尊重和理解是不同民族达成贸易的基础,如今的康定则因为长期的多民族和谐共处经验,为整个世界的和平发展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蓝本。

达真的小说

       天色向晚,达真穿着一件岔色摇粒绒外套步入成都红星路广电宾馆二楼茶坊,准备与一位退休的老台长见面商讨电影改编的事。剧本依据他在2012年出版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命定》母本改写,原著描写的是藏族军人参加滇缅远征抗战的历史。这次联合编剧,正好赶上二战胜利70周年纪念,他对此颇为重视。

       目前尚未完结的“康巴三部曲”让达真跻身康巴作家序列,并迅速成为耀眼的新秀。事实上,这位1962年生于康定的作家,在大学毕业后沉寂约20个春秋才开始着手撰写自己的家乡。达真对近年来藏区热催生的大量出版物持置疑态度,“神秘”与“解密”之类的书名令他意识到,那不过是书商为吸引读者使出的功利手段,而他们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康巴。长期的媒体业训练与经验反复刺激着他,用现实的目光打量家乡人在不同阶段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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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交汇地写作

       上午到出版社谈小说再版精装本,下午约见电影联合编剧,达真一整天都没歇着。刚到茶馆他就斜仰在扶手藤椅里,满脸疲态。

       描写故土甘孜并成名,让外界进一步认识了他。前不久,北京一家影视公司为拍摄投资5,000万元的《康巴汉子》寻觅编剧,这部电影主要讲述1840年后丹巴、金川地区的藏族远征军在宁波与英国军队开战的故事。此前,片方在试用过三四位创作人后发现不太合适,他们最终将筛选范围收缩至康巴藏地写作者,达真被确认为不二人选。达真生于康定,2009年、2012年分别出版了小说“康巴三部曲”中的前两部,最早的《康巴:一部藏人的心灵史诗》甫一推出就引起了轰动,随后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发现《康巴》价值的人是麦家,他曾直言不讳地说,喜欢这部小说有时甚至于喜欢他自己的作品。这位敏锐的推荐人拿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笔下的伊斯坦布尔与达真所写的康定作比较,“伊斯坦布尔是放大的康定”。这种说法的产生背景来自于这两座城市皆为不同文化的交汇地。

       于汉、藏、回等多个民族杂居的康定长大,达真在中国文学达到鼎盛的1980年代成了狂热的小说迷。魔幻现实主义经典小说《百年孤独》让他强烈地感觉到,马尔克斯用恐龙蛋比喻鹅卵石,仿佛也是在说他眼见的康定某处。塞林格、杰克·伦敦等西方作家走入他的视野,同时扎西达娃、龚巧明、马原等国内写作者描写藏区的作品,也是绕不过去的阅读对象。

       1984年,达真收到西南民族学院(现西南民族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在这里他不仅扩大阅读范围,也开始了小说创作。曾刊发在老牌文学杂志《十月》和《民族文学》上的短篇和中篇作品,为毕业后的达真提供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在4年后的7月回到康定,开始了在《甘孜日报》的记者生涯。回顾青年时期的小说,如今他会觉得那些东西“太小情调”,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把题材的重心挪回康定。

        从当地日报记者到广播电视台制片人的经历,让他深入个人家庭以外的广袤藏区,仔细观察人们的生活。2000年至2005年期间,达真从当地广播电视台承包下一家以对外宣传为目的影视公司,做起了纪录片导演。

        拍片范围很广。西藏昌都,青海果洛、玉树,甘肃甘南,云南迪庆,四川甘孜、阿坝乃至整个中国西部,五年里他几乎走了个遍。走访过程中同时进行着阅读,他渐渐看见了自己家乡的轮廓。这一轮廓有别于外界误认为的荒凉边地或神秘之域,他反感于轻率的作者对自己家乡浮于表面的写作,“怎么才能既不偏执又不狭隘,把真实的康巴呈现出来?”他曾设想过,如果能在一个正式论坛上与藏地解密类的图书作者见面,他们一定会无地自容。

        所以他决意自己写。深居简出三年后,《康巴》终于完稿。这本46万字的小说,也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长篇。“小说里的那三个家族实际上都与达真的现实生活有关联”,坐在一旁的老台长对我说,他和达真结交多年。

       然而,达真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他要写的是三部曲。如果说《康巴》是立足自身民族角度对外讲述当地百年变迁史,那么他的第二部小说《命定》已是借藏人参与滇缅抗战的经历写作中国故事。在文学视域中不断放大地理范围,构成了他对自己这一系列小说的逻辑关系。以3年为一个阶段的均匀写作周期,也意味着到今年底他的“康巴三部曲”收尾作品《家园》至少会完成初稿,这一次他以写作者身份站在全球高地,关注中华文明之于世界范围的意义。《家园》是后来更换过的定名,达真原本称之为《极限》,可他现在会说,以前那个书名太抽象了。

达真的小说

       康定的世界蓝本

       他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格萨尔王传唱者的故事。《格萨尔王传》是世上唯一一部活着的史诗,通过民间艺人之口传播。达真说,这些讲述人对物质没有过多的概念,他们只需要几个糌粑一碗酥油茶就能把格萨尔的故事一直继续说下去。也如达真在小说中提及的唐卡画师,他们大多不会在画作上留名(顶多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画的背面)。在他的观感中,藏族艺术家和作家一样,都是“特别不喜欢推销自己的人”。

       尽管如此,康巴作家群还是形成了,并被视作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近年,康巴作家群异军突起,这个群体的主导力量正是包括达真在内的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作家。格绒追美、尹向东、意西泽仁、列美平措、章戈尼玛、亮炯·朗萨、郭昌平、胡庆和、根秋多吉等众多康巴地区作家作品不断,其中也不乏斩获文学大奖者。对于这一格局的形成,有评论称:“康巴作家群”成为继上世纪一批西藏作家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影响崛起中国文坛之后,最引人关注的藏族聚居区文学现象。

       “我的写作目的在于消解民族意识间的界线。人类发展到今天如果还在强调民族差异实际上会显得很狭隘。”达真说,把康定这个极具民族包容性的样本价值表达出来,正是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个想法,我就不写书了。”相对于作家通过文字表达个人情绪,他坚信自己的小说理应承载着使命。

       久远的茶马古道带来的贸易决定交易双方需要放下自己为是,随之产生的影响持续到如今。相互尊重、包容和吸纳,这是达真对康巴复合文化的理解。几百年前,相互尊重和理解是不同民族达成贸易的基础,如今的康定则因为长期的多民族和谐共处经验,为整个世界的和平发展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蓝本。

       “《康巴》中的云登土司就是代表那片土地正能量的人。”

       “你是怎么理解正能量这个词语的?”

       “在我心目中就是爱和悲悯,包容与上进。”

       晚饭时,达真的妻子打来电话,询问成都近况,她正准备次日从康定出发。

       去年底,达真在成都温江购置了一处房产,从此开始了半个月住康定半个月在成都的双城生活。在蓉城,他接手参与大型音乐舞剧《康定情歌》、编撰图文书《茶马古道》……当前,达真努力的所有事项都围绕着故土康巴, 那是让他写下百万言的“马孔多镇”。

       达真:1962年生于康定,作家,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西南民族大学客座教授。

(来源:《看四川》第五期 编辑: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