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经常搭乘北京4号线和14号线,你或许曾经见过她?

       我认识的索南卓玛,并不是一个传统的牧区藏族姑娘。她小时候没有放过牧,14岁才学会挤牦牛奶;她走出了牧区,在四川德格县宗萨藏医学院读书;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会几句骂人的话;她也没有牧区女孩的腼腆,常常和男生打闹成一团。

去年夏天,索南卓玛坐在自家的黑帐篷旁,这是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

       如果你生活在帝都北京,或许曾经见过她。在去年的北京4号和14号地铁线上,她牵着白马,路过鄂木措的大幅照片曾经被挂在许多灯箱上。文案写着:“索南卓玛准备出发去藏医院学习,2015年她在隆格村的夏窝子(夏季牧场)对着年保玉则神山发誓,学成归来为乡民服务。”

索南卓玛夏天回家乡的牧场与家人一起放牧。

       这次去鄂木措之前,我对她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这些文字。她的名字总是在GEI(全球环境研究所)被不断提起,并被不加吝啬的赞赏。“学习好、努力、认真、勤劳”,这些词把索南卓玛的形象在我脑中堆砌起来,反而让我觉得不太真实,好奇她到底是不是真得如描述的那样。 

       下着雨的七月的早晨,我们第一次见到了索南卓玛本人。她的脸上挂着藏族女孩特有的高原红,随意地扎了个马尾,个子小小的,裹了一件宽大的棕色藏服。见到一群陌生人也不害羞,大方地跟我们打招呼。

跟我们熟悉了之后,索南卓玛变成了专业的录音助理。

       后来跟我聊天,索南卓玛说:“不管是和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说话,我都觉得自己能给别人带来一点儿快乐吧。所以我还挺愿意跟陌生人讲话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并且认识到,作为从小被教育不能和陌生人说话的“城市人”,我跟她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有着本质的差别。

我们模仿《大国志》,给索南卓玛拍了张肖像

       那天在牧区,我们住在了她家的帐篷,晚上气温骤降,冻得谁都没睡好觉。

       凌晨五点,我听到了旁边黑帐篷里的动静,艰难地爬起来,看到索南卓玛和她的姐姐已经起床了。

       天刚蒙蒙亮,索南卓玛从外面打水回来。她的脸和手都被冻得红红的,笑着跟我说:“你看我家帐篷的位置多好,打水太方便了。”

       她家就在下鄂木措旁,出门是一大片雪白的沙滩和清澈的溪流,她天天去溪边打水洗漱,成了鄂木措“活得最精致的女孩”。

阳光照射在索南卓玛家黑帐篷边的湖上

       洗漱完毕,索南卓玛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赶去帮姐姐给牦牛挤奶。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捡牛粪,把牦牛从迦入(藏区用来拴牦牛的木扣子)上解下来,和妈妈一起赶到草场去。

       好不容易牦牛上了山,她才终于有空回到黑帐篷,坐下来喝一口酥油茶。

喝茶的时候,索南卓玛和姐姐不怎么说话,一切都是安静的

       起了个大早我也没什么事,就和她聊天,问她在牧场和宗萨(藏医学院)有什么区别。

       “刚去宗萨的时候,我特别不习惯。宗萨那边说康巴话,我是安多人,也听不太懂,就特别想家。”

       她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牛粪,炉火又旺旺地烧了起来。

       “出去了之后,城市里虽然美,我也不觉得快乐。从小在牧场长大,觉得这里什么都是最干净的,特别是食物,牦牛奶、糌粑都是纯天然的。我去上学后,有好几个月见不到家人,聊天的机会特别少。所以放假回来,能一起聊聊天,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了。”

索南卓玛和妈妈在牧区放牧,她说“不管到哪里,最想的都是妈妈”

       我也特别好奇她为什么去学藏医,她告诉我:当医生是她小时候的梦想。

       “我知道表哥尖木真的爸爸是一名藏医,他给很多人治病,救了他们的命,我就想着以后一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把藏医学好,然后回来给更多的人看病。”

       如今,已经是她学习藏医的第三个年头了,还有四年她才能毕业。

       索南卓玛的家人在冬季牧场,他们这个村(部落)没有医生,最近的医生在乡上,因此索南卓玛学医归来,也会成为全村牧人的希望

       “不管吃多少苦,我就是想把医学好。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回来赶牦牛吧。”她说着又笑了,看了一眼在旁边忙碌的妈妈和姐姐。

       在牧区,像索南卓玛这么大,上过学识字的女孩少之又少。

       她的妈妈和姐姐从来都没有离开草原,也没有进过学校。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点压力。

索南卓玛和同学们在宗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图片来自她的朋友圈

       离开索南卓玛家之后,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因为当地赛马节和运动会的举行,她一直忙着排练表演的舞蹈。

       在完全没有信号的牧区,能遇到谁全凭缘分。终于在几天之后,我们和索南卓玛的缘分到了:年保玉则一年一度的垃圾清理活动开始了。

       一大早,我们跟着隆格村四组的环保人聚集到了煨桑台,索南卓玛来的特别晚。

        “我昨天太累了,休息了一天。”她一见面就跟我说。前几天的运动会她几乎每样都参加,堪称“全村的希望”。

       出发去捡垃圾的时候,我才发现她连手套都没戴。她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没关系的,之后洗个手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一上午,她赤手将塑料瓶、易拉罐、包装袋、纸盒,甚至破损的玻璃片一一捡起,又将麻袋背到集中点去,丝毫看不出昨天还累得不行的样子。

       “草原有垃圾的话,牦牛就会吃。五、六年前,经常有牦牛因为这样死掉了。刨开肚子看,里面都是那些布、塑料袋,因为没办法消化。”索南卓玛一边捡垃圾,一边跟我说。“年保玉则没有垃圾,才是最美的。”

这个装垃圾的麻袋,最后几乎要和索南卓玛一样高了

       午饭的时候,索南卓玛和她的表兄弟们聊天,觉得上午太无聊了。“我们得弄个比赛。”索南卓玛的姐夫说,“看谁捡得最少,输得人要挨一个耳光。”

       这下年轻的小伙子们全都兴奋了,开始起哄。索南卓玛作为唯一的姑娘也不甘示弱,“不如我们堵四个耳光怎么样,输得人要被措波打。”

       措波,外号“大胡子”,留着帅气的络腮胡和一头长发,身材魁梧,是垃圾清理队的队长。

所有人都在等待比赛开始的信号,我不说,你们也大概能猜出谁是措波

       索南卓玛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她非传统牧区姑娘的一面:在草原上跟男生赛跑,抢地上的垃圾,有的时候甚至还扭打成一团,只是为了从别人手上夺下一个空塑料瓶。

       然而,那天幸运并没有降临到她头上,到了下午五点,索南卓玛的口袋几乎空空如也。

       她的表兄弟们一哄而上,把她摁倒在草原上。她一边挣扎,一边大笑。最后措波撸着袖子走过来,轻轻地在她脸上拍了一下。

对于敢和措波抢垃圾袋的索南卓玛,我满心都是敬佩

       现在我知道,索南卓玛真的不是大家描述中的那个女孩。

       她不仅仅只是“学习好、努力、认真、勤劳”。她比这些形容,或者标签要复杂得多。

       她是爸妈面前温柔的女儿,也是和男生打架的表姐/妹;

       她是在藏医学院努力学习的学生,也是在牧场放牛的牧人;

       她是运动会认真比赛的运动员,也是向我们抱怨,偶尔骂脏话的朋友。

       她叫索南卓玛,今年19岁,来自青海省果洛州的年保玉则。

       作者简介:

        陈韵竹,全球环境研究所项目官员

       来自四川成都,2013年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之后加入安大略省多家环保组织,主要负责动植物保育、保护地管理及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

       2016年回到北京,加入北京市朝阳区永续全球环境研究所(GEI),协助开展生态系统保护和社区发展项目,是目前缅甸项目和中国西部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