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德吉

       藏族姑娘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2014级学生

       郑钢奖学金获得者

       南京大学暑期社会实践优秀个人

       南京大学优秀学生

       荷兰乌特勒支大学交换生

       …….

       这些标签属于她,但却不足以定义她的全部。

       她从遥远的西藏走来,到更远的西方去。一路邂逅文化,终与文化相拥。别问她是否哼唱家乡的歌,别问她是否怀念绽放的格桑花,她只是望着前方,走在自己的路上,不为荣誉所累,所以满载而归。

       她是索朗德吉,她就是那个有故事的藏家女同学。

       多元文化承载者

       生于拉萨,长于上海,读在南大,而现在,出国交换的她,正迎着荷兰的海风,细细品尝又一重文化带来的新体验、新感悟。拉萨、上海、南京,再到乌特勒支市,连点成线,似乎就能绘出索朗德吉的身份地图。

       或者,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索朗德吉的故事,远比几个地名展现出来的,精彩得多。

       和索朗德吉的接触中,不难嗅出她身上多重文化的气息,骨子里友好而执拗的藏家儿女个性,高中起在上海上学练就的独立精神与包容态度,言语间南大人的不卑不亢的风骨……现在,还融合了来自大洋彼岸的求知与热情的新姿态。

       荷兰的一切,对索朗德吉而言,与从前既不同却又相似。

       差异自然随处可见:荷兰人守时,“按时”是习惯,是默认;荷兰人直接,即使只是片面之缘的相遇,也略带些“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意味。异国的语言障碍是有的,餐厅的菜单用的是陌生的荷兰语,路标也是似识非识的符号;他乡的不适应也是有的,课堂上发言无法一下子达到本地同学那么自如,生活中最畏惧的……是自己做饭。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初次尝试。

       但这样离开原先熟悉的舒适圈,去尝试、适应新环境,对索朗德吉来说,已不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说,不断跳出舒适圈,尝试新环境,才是她的风格。

       “如果你长期生活在一个你已经耕耘过了、熟悉的环境中,会很容易疲惫,所以我会尝试跳出一个原有的舒适的安全区去尝试一种新的环境、新的运作模式。”她如是说道。

       这一性格的养成,或许能从她的高中经历中找到答案。初中毕业,她离开了拉萨,来到了上海复旦附中。

       “(复旦附中)贯彻的理念就是不仅是把学生送进大学,而且也更加关注学生未来的发展,做一个能够迈入社会、服务社会的人,整个教学氛围都特别轻松。”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涯,复旦附中的教学理念仍然是令她最记忆犹新的地方。

       她的高中大抵就像甜品店里抹茶味的大福,初入口时有些许涩涩的,但细细品味,终究是清爽的甜。不可置否,汉文化的加入对原来的母土文化起了削弱作用。而学校里各种各样的活动和刚刚独立的懵懂也会给她带来些许困扰。但是,新接触的汉文化终究并没有成为她的负担,平时她依然会与同学们愉快的玩耍,学习与活动也和其他同学并无差别,学校还会单独组织一些活动,举办民族文化节等等,她也因此而更锻炼了自主与独立的能力。更让她惊喜的是,接触了全新的思维模式之后,她学会了站在一个客观角度去审视自己的文化、发现它的优缺点。而这种思维模式,她也一直带到了后来在南大的生活中。

       人们总说,历史总是螺旋形上升的。虽是老生常谈,但我却深以为然。对索朗德吉而言,从高中时在上海求学,到来南大读大学,再到去荷兰交换,大抵就是这样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吧。依旧是来到新环境,依旧有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适应,依旧是一个少数民族的身份,只是这一次,“中国人乃至亚洲人在这里都成为了‘少数民族’。”

       这便是不同了。

       “当一个圈子里有来自不同背景和国家的人的时候,就不太会存在当地人或外地人是否有优越感的隔阂, 大家都会聊不同国家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有更加开放的心态去接受不同的文化,而且这个过程确实会让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视野有更大的拓展。”

       而在国外这样一个更大的舞台上,也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思考,“置于更大的格局后,原来的身份可能会被模糊而是置于更加宽泛的亚洲人体系,没有什么举措。我觉得反而在这样的体系中,不太需要去注意社会给予你的身份标签是什么,而是取决于你本身的具体行为是如何。”这让她有更多的时间以客观的姿态来思考自己是谁。

       我想,索朗德吉是幸运的。她所接触的各种新文化在她的生命里并非与保持传统之间的碰撞关系,而是一种跨文化的适应能力和发展能力。即使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一种新文化时,原有的文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发挥作用。拉萨、上海、南京与乌特勒支,成就了她的沉稳与好奇,完整了她的勇气与感恩。

       “多元文化对于人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体验,他使你认识到每个人应该寻找自己的文化认同感,明白祖祖辈辈来维系的文化和语言究竟是如何。”

       在反复出现的多元环境下,索朗德吉感受到的不全是交融的煎熬,不全是碰撞的艰辛,很简单,她只是使得一加一大于二。汉文化、藏族文化和西方文化在她的身上杂糅为一体,她很难判断哪种文化对她的影响更深,她的举手投足都是这些文化的折射。

       多元身份并非负担,她只是得以比别人提早三年学会独立,提早三年学会自主做决定。而今在更大的文化面前,她比过去更为自如,脱离了最先的“两个文化群体”的二元对立的思想局限,主动迎接新的冲击,并如愿发现文化交融开出的花朵。

       是藏族姑娘,更是索朗德吉

       采访之前,我对索朗德吉有过许多想象:或许她带一点点藏族口音,或许她有着红彤彤的脸颊,或许她像所有藏家儿女一样能歌善舞,又或者她是一个脸上带着甜甜笑容的腼腆安静的女孩……

       但我错了,她就是她,是藏族姑娘,也是索朗德吉。

       藏族身份,是索朗德吉最显著的标签,许多人对她的了解,正始于此。而这样的先验印象,让她喜忧参半。

        藏文化确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她性格深处的清净无为源于此,而藏族的文化印记,也在不经意间影响着她的选择。

       “藏语藏文化博大精深,由于先天的的条件使我自然而然地有了一定基础之后,我应该去探索更多的文化的精髓和美妙,而不是凭借人为建构的“有用无用”定论去判断,在中途戛然而止、前功尽弃,这是我的想法。”

       “藏语对于我来说依然是最亲切的母语,这不仅仅是基于情感上的问题,从客观上来说,它所带来的思维方式,以及它所有的构词模式或说语言的结构,如果你能够掌握它,都是非常有裨益的。”

       外人看来,索朗德吉异常精彩的大学生活或许有些许传奇的意味,可于她而言,一切不过是循着血液内的文化基因,随心而为,随性而行。不论是在西藏社科院实习,还是校对藏译汉《格萨尔王传》,她所享受的,始终不过是安静而绵长的学术研究氛围,和藏文化拥有的强大吸引力,无穷的精髓与美妙。

       但她也并不避讳少数民族身份曾给自己带来的桎梏。

       她说:“少数民族可能还是多多少少被贴上了另一群人这样的标签。”

       其实这样的标签并无恶意,只是源于一种习惯。我们总是不经意间因素未谋面便先入自己的臆想;在了解之前,存有相识已久的评断。正视一个群体的道理其实很浅显,但人们常常囿于固有的格局,而忽略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可能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看到想看到的,而不想被告诉需要看到什么。”索朗德吉有些无奈。

       随着少数民族身份而来的一些他人的刻板印象,索朗德吉从未将此默认为一种客观上的正常的社会事实,通过几年的大学学习,让她对此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当你去了解整个社会学或者人类的心理运作模式,你的心胸就会变得开阔,(你会发现)一个类型去研究人是一个必然的反应,随着深入的了解会(对事物)形成一个具体的判断而不是一个标签,但价值本来就是主观的有社会历史性的。”

       随着采访深入,我心目中固有的藏族少女的形象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索朗德吉:就像她发来的照片上那样,个子小小,有着藏族人小麦色的肤色,但从她清澈坚定的眼神中,更能窥见一个自由独立的灵魂。照片上的她浅笑盈盈,而身后的布达拉宫,也仿佛被这笑容感染而显得格外有生气。

       学习:谁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多元文化承载者和藏族人的身份之外,索朗德吉也是一个学生,一个有着许多课外体验的学生。

       她曾在西藏社科院实习,负责校对藏译汉《格萨尔王传》的工作。那段经历让她明白,学术科研需要真正的热情和动力,而不是像某些学者以流水线的形式完成学术生产。

       她的身影也常常出现在各种志愿活动中。她觉得志愿和实习最大的区别是,要以自己的服务对象而不是自己为中心。2015年,她在拉萨参加了免费补课的公益活动。被问及参加了活动的感受,她说:“当你感觉到别人是完完全全相信你的,你把你的知识进行再次生产,把它传递给别人,就会觉得自己非常有成就感。”

       索朗德吉是个说话散发着灵气的姑娘,这一点,在她的学习生活中也有体现。她很少遇到学习任务和课余活动的冲突。或者说,在她眼里,诗和远方原本就同眼前的学习任务同样重要。于她而言,这才是生活的全貌。

       “不要总谋划着如何得到更高的GPA。”她有些狡黠地说。

       当然不是说她散漫。

       更重要的是养成学习的习惯,将学习融入生活。“无论多多少少,我每天都在学习。即便是我坐火车,我也会看一本书,或是玩一门数理游戏,总之每天都要让自己满意。如果我一整天下来,没有读任何书,没有学任何知识,我会觉得有些歉疚。”这是她对学习的态度。

       索朗德吉是个对时间有掌控力的人。“我有很多timetable,长期规划比如说最近三个月有哪些考试,我前几天要怎么去安排。如果是短期的话,比如我明天早上下午做什么,都会有一个很明确的规划。”当然,她也频频遇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的一些时候,她的解决办法则是设计弹性,按轻重缓急适当给一些任务多些时间,提早地完成它们。

       在南京,她的首要身份是一名南大学生。因而,她需要融入南京的运作模式,融入南大的运作模式。

       在南大,渊博风趣的老师如醍醐灌顶的课堂,课程内容的广度和深度和自由度和高中相比更上一层。于同学而言,每个人术业有专攻,可以认识各式各样“多方面”的人,自由分配的时间更多。她觉得大学机遇很多,无论出国交换参加活动结交朋友,虽然有时略感单调,但也总能找到调剂。之前高中的在外求学经历也使她在大学感受到了一种无缝对接。自然顺畅,索朗德吉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在南大的学习生活。

       但她还是有一些“贪心”的,她还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想去体验体验另一种学习和生活的方式。这大抵便是她选择到荷兰交换学习的初衷了罢。

       从南京到荷兰,风景在变,她的心境也在变。

       到了荷兰,她似乎更忙了,也每天都更努力一些了。为了上课能有创造性的想法把大家一般都不怎么读的阅读材料都读完,认认真真地写paper。还得考虑假期如何规划旅行等等。每天都很“新”,但索朗德吉觉得,这样忙碌的状态,让她很满意。

       她用“最佳焦虑”来形容自己的状态,适度的焦虑是生活充实的体现,而她的内心却在知识的追求和人格的完善中,择舒适之地而栖。

       尾 声

       采访的最后,我们谈到了未来。

       “你以后还会回到拉萨吗?”

       她笑称她年轻的心大概还是希望能在外多闯荡,认为国外做学术研究的氛围相对开放自由。但末尾,又郑重加了句:“虽说热爱故土的言辞有点冠冕堂皇,但确实是真真实实的想法,如果为社会大众贡献自己的光亮,比个人的享用更加有意义。同时这也是我很多低迷时期的鼓舞,就能让我瞬间走出个人的琐碎小事。而且拉萨作为大城市发展机会也不错。也许这两个选择都不可或缺,所以比较理想的模式有一定基础再回家发光发亮吧。”

      我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多年前曾在父辈中风靡一时的那首《回到拉萨》,当年的人们从都市回到拉萨。而今天,从拉萨再到外面的世界,看似是背离,但我却在索朗德吉这里寻到了回归的意味。体会外面世界的精彩,再带着沉甸甸的经历回到故土,我想,这会是个很美的故事。

      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