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简介: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西藏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西藏摄影家协会驻会副主席、2007年中国平遥摄影节“优秀摄影师”大奖获得者、 2007年中国平遥摄影节“优秀摄影师”大奖获得者、2009年尼康中国金奖获得者、2016年第十一届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得者      

       《中国摄影家》杂志(以下简称中):摄影圈有一句话:叫做“去西藏,找车刚。”可见你的人缘。先请你谈谈是怎么爱上摄影的?又是怎么结缘西藏?

       车刚:说起我的摄影经历,跟我哥哥车夫有很大关系。我家祖籍山东文登,闯关东到了辽宁丹东,父辈跟摄影都不沾边,哥儿五个我最小,车夫老大。我哥那时候经常回东北采访,他用的哈苏、莱卡我就有机会摸一摸,所以从小就对摄影感兴趣,希望长大也能做个摄影记者。

       文革时期不怎么上课,我就到文化宫去学美术,想着美术和摄影有关联,可以打基础。中学时期我开始到处借相机学,后来当知青下乡,到了农村也拍,没有暗房,晚上就在炕头下面弄个大碗冲胶卷。

       回城以后参加各种摄影学习班,碰到一个好老师郑希周,他曾经是《解放军画报》的记者,转业到我们群艺馆搞摄影,他那里有暗房有相机,我就开始跟他学摄影,在丹东周边拍照片。

       那时,辽宁青年摄影展入选了我的第一张照片,《吉林教育》《中国健康报》等一些刊物也刊登了我的作品,还有一幅作品《姐妹》入选全国摄影展,这些都极大地鼓舞了我摄影的热情。

孜达马节(江赛马)仪式上的乡村代表队。1989

       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搞科技情报资料摄影,单位派我到北京轻工业部学习,还学过彩色放大,再后来又到军博跟祁老师学如何翻拍,制作展览,慢慢有了一定摄影基础。

       1982年哥哥车夫到西藏采访,自治区领导问他能不能推荐几个人,因为汉族干部大批内调,西藏各行各业都缺少专业人才。

       车夫问:摄影的需不要?领导说当然需要。就这样,我被借调到《西藏日报》摄影组工作两年,1982年底开始办手续,1983年4月27日进藏,两年后我选择留了下来,这次进藏改变了我的人生。

       人们都说西藏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这个地方和我也有着神奇的缘分。实际上我最初去西藏,想的就是去拍照,有了基础以后能到北京当记者。后来干着干着越来越喜欢西藏,26岁进藏, 一呆就是34 年,直到今年退休才离开西藏。

       其间的1983-1986年, 在《西藏日报》当摄影记者,1987年调到旅游局搞对外宣传,后来到《香港大公报》驻西藏记者站呆了几年,最后又回到了西藏文联摄影家协会从事专职摄影工作。

       我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都是在西藏完成的,我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西藏人。

布达拉宫广场上的打汽球游戏。 1990

春天第一犁仪式上的牦牛。 1987

       中:人都有一个精神内核,爱有爱的理由, 你究竟喜欢西藏的什么?

       车刚:一是自己对本职工作的热爱,二是丰富多彩的藏民族文化,三是淳朴善良的藏族人民,四是藏、汉族同事朋友之间纯真友情,是这些让我留在了西藏。

       人们把西藏称为“摄影家的天堂”,而我在“天堂”里面做摄影工作,把兴趣、职业、“天堂”都结合在了一起,所以很多摄影家羡慕我。

       我热爱这项工作,完成单位的正常报道任务之外,我是从早到晚不离相机,整天背着它大街小巷到处串。单位给的胶卷不够用,自己买胶卷也在拍。在西藏也让我遇到了很多温暖的人和事。

       80年代西藏的条件是艰苦的,所以朋友们觉得我在那里特别辛苦,全国各地来西藏的朋友都帮我,很多人走的时候把拍剩的胶卷都给我留下了;

       报社发的相机就是个理光10,效果比较差,西藏自治区摄影家协会主席旺久多吉把他崭新的120 雅西卡借给我用,我用它拍了不少好照片;

雪后。 2011

       王文澜去西藏离开时把他尼康100-400镜头留下,让我用了很长时间……这些点点滴滴,是摄影给我的,也是西藏给我的。因为我是报社摄影记者从西藏自治区领导到最基层的老百姓都接触,有很多难忘的记忆。

       西藏人真诚、淳朴、善良,我从他们身上学会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大家相互关心、相互帮助,比如春节是汉族的节日,藏族同志会让我们汉族记者放假休息过节,他们去完成采访任务;藏历新年时汉族同志也会让藏族记者回家过年,大家工作得很愉快,很融洽。对摄影师来讲,任何变化和发展都是应该关注的,都应该记录下来。

       中:你的作品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有一条纵的线,贯穿着西藏的一些历史变迁,这是其他去西藏拍照片的人做不到的。

       车刚:我是摄影杂家,风光、人文、新闻摄影我都有,这是我和外面来的摄影师不同之处。外面来的摄影师他可能需要根据自己的擅长做出选择或藏北放弃,风光或是民俗。而我,因为长期生活在这里,所以不能放弃拍摄眼前发生的任何东西。

       西藏改革开放相对内地比较晚,所以在我看来,它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作为一个记者,一个摄影师,就有一份自然的使命感,想把它记录下来、留下来。

抱小羊的卓玛。 2011

请佛。 2010

       比如我记录一个活佛、一个喇嘛的成长,一个家庭的变故,一个城市的变化,我都有对比地记录了,我有很多这样的专题。

       但是,积累几十年之后,价值也就出来了。我没有放弃过记录,随时记录。当然了,西藏也有一个传统,我们曾经记录的一些人或小孩子,后来家里出了变故或者孩子得病去世了,他家人会来找你要照片的,说“求求你把底片还给我们吧”,为什么呢?因为藏族人相信轮回转世,担心亲人去世后他存世的照片影像会影响他顺利转世。

       这时候我们就得把底片剪下来,包括样片都给人家拿回去烧掉,这是尊重人家的民族信仰和习惯。我们有时候办展览,有人来说,墙上照片里这位老爷爷是我家亲戚,前两天去世了,能不能不展?那好我们就马上撤了,一定要尊重当地的习惯。

       当然了有一些,像班禅这些名人,我们该留作历史记录的还是留下来了。当然我的照片比起内地那些真正靠影像成名的摄影家,还是有差距的,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特别认真地去考量影像光线构图等等,而只是把我看到的、经历的东西记录下来。

扎什伦布寺的主供佛—强巴佛(汉地称“弥勒佛”)。 2007

       有的朋友羡慕陈宗烈、蓝志贵、袁克忠等前辈,说当年他们拍的西藏经典作品我们再也拍不到了,我就跟朋友讲:他们那个年代我们没赶上,但是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代,我们有责任把影像留住。

       也有人说青藏铁路一通,西藏每天人山人海都乱套了,我还是觉得,对一个摄影师来讲,任何变化和发展都是你的题材,你都应该把它记录下来。我还会从老照片里寻找故事,连接起时代的过去和现在。

       比如,从陈宗烈老师的老照片《烧地契》里面,我找到了其中的格桑妈妈,她还健在,我就去追踪他们现在的生活;从陈宗烈老师另外一张当时影响了几代人的《穷棒子(朗生)互助组》(1961),我找到了他们的组长次仁拉姆,一拍就拍了她20年,现在老妈妈92岁了。

倾听福音。 2004

藏北双湖女学生在踢足球(海拔4900 多米)。 2011

古寺废墟和太阳能热水器。 2009

牧区汉子与重庆姑娘的草原婚礼。 2001

       中:现在越来越清晰了,车老师实际上是一个记录者,西藏的记录者,他不是以艺术家身份出现的,而很多人去西藏是去那里寻找艺术,人物、风光等的艺术表现。

       车刚:很多人去西藏是为了创作而创作,我们也有那个阶段,比如我最初去拍盲人系列。在西藏盲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传统习俗认为这些人不好,上天惩罚他们,现实生活中,人们会远离这些残疾人。

       18年前我偶然认识了一个德国姑娘,是盲人,她发明了藏盲文,创办了这样一个学校,一个荷兰小伙子来做她的助手,两个人相爱结婚了。

       一开始拍摄他们的校我也想通过视觉表现盲人,抓观众的眼球,用广角、用贴近方式去夸张盲人的残疾,后来我发现不对,虽然他们是盲人,但心灵美好向善。

       我跟他们交了18年的朋友,从当年三五岁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家开始拍起,一直拍到他们现在长大了,走进大学,有了知识,有了文化,有了梦想,去创业。

       他们过去是社会的负担、家庭的负担,现在成了社会上有用的人了,他们结婚、孩子满月我一定要到场,有什么活动我都在记录他们。

       我希望拍出他们心灵美好的一面,而且我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因为我是健全人,也有很多的社会关系,可以帮他们做点事。

       中:你的《天路》那幅作品感觉很好,说说经过?

       车刚:当天是雷雨,去藏北怒江边上的骷髅墙天葬台就那条路,只能走一辆车,对面如果来车你都没办法回车,下雨天车又打滑。拍完照片哥儿几个就商量,咱们翻山走吧,让司机自己把车开回去,怕掉江里。

       我说不行,既然坐车一起来了,不能让师傅一个人走,一起走。回来的路上拐过一个山坡,突然眼前一道亮光。这时候雷雨已经不下了,后面三个兄弟把器材都装包里去了,以为不会有什么东西了。

       我坐在前面,发现在那片天光里还有一个人在走呢,就赶快叫停车,正好我相机里还有四张反转片,下车就拍完了。等到后面三个朋友取出相机,光在行人不在了,转瞬即逝。

       我喜欢《天路》这个名字,因为我们在西藏走的路虽然非常危险,但永远都是离天最近的一条路。

天路。 1991

       中: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拍西藏?是因为他的原生态和他的宗教精神吗?我觉得西藏题材的摄影不像某个地域某个专题是小众的,而是一个国际化的摄影题材。

       车刚:这里特有的生态、雪山、蓝天、高海拔;特殊的文化、信仰、藏传佛教、寺院(拉萨翻译过来就是佛教圣地);

       人们不为一生一世,为的是来生来世,用自己的真诚去祈祷,祈祷也不是为自己,有时候为家人,有时候为老百姓,祈祷风调雨顺,世界和平年的时候他们还会祈祷世界和平……内地的摄影家到西藏,感觉有点像出国了,视觉听觉一切都完全不一样。

       中:你怎么看待西藏的摄影热?好多人说不要再去西藏拍了,拍烂了。作为一个老西藏能不能给大家提供一些建议?

       车刚:我们私下里说,西藏热、文化热、旅游热至少还可以热15年~20年。西藏的特殊文化确实吸引着全国的摄影发烧友,很多的影展影赛几乎都有西藏的作品,但真正的职业摄影家去的并不太多。

       西藏摄影创作团也比较多,但他们所走的线路基本上都属于常规的旅游线。很多人说“出国容易到西藏难”,因为到西藏首先要克服高山反应,内地人第一身体不适应,第二语言不通,文化不了解,他也只能表面的去拍。

祈愿风调雨顺人间太平。 2011

拉萨祈祷大法会。 1987

       你很难要求他有更深的内涵,机遇好的可以拍到一些好风光。第一次进藏首先是去受,你得用自己的眼光先去走走看看,发现你自己要什么。然后不要赶时间,很多人去西藏就把时间、线路设计得满满的,今天飞到哪,明天到哪,都是走马观花式的。

       我倒建议就去找几个点,比如说这个村庄我喜欢,就像当年薛华克,他就喜欢深扎某一两个村子,和村子里人都很熟了,他拍起来就得心应手,大家都配合他。

       法国人卡尔库格尔,80年代很有名的,他到了西藏带了两台小莱卡,在寺庙里面住了6天,非常满意地走了。

       另外,我建议大家进藏前稍微做点功课,了解点藏族的习俗、礼仪,了解点宗教常识,这样拍出来的作品就有藏味了。摄影需要坚持,不能急功近利。

       中:你对自己作品的特点,应该是比较清楚的,总结一下?

天堂鸟。 2005

高原之魂。 2015

       车刚:我自己觉得还可以的作品,比如我拍宗教题材,会把生灵和宗教融为一体,这也符合藏传佛教,我拍《天堂鸟》《神牛》《放生羊》,它们都是有灵魂的东西。

       像放生羊,是藏民家里人有事了,有人病了,他们相信要去放生,然后家里才能得到平安,病人才能恢复健康。过去是放生到外面去, 拉萨街头遍地都是放生羊,每头放生羊还有一个领地呢,它知道自己是放生羊, 不会有人来杀我的,所以它很得意,特别好玩。

       现在不敢往外放了,有的养在家里,因为包工队太多了,经常半夜就给杀了。我们懂放生羊怎么回事, 一直又是走到哪都在拍, 就可以去更多的记录它。这类还有很多, 自己比较喜欢,但是我更珍惜这些年来拍的记录西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