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东凡先生 

  丁酉上元,中国著名藏学家、西藏民俗学家和民间文艺家廖东凡先生于北京病逝。许多藏学界人士在得知消息后沉痛表示:“廖东凡先生是令人尊敬的兄长,为人热情朴实厚道。他的生病与离世对于藏民俗文化是重大损失。”

  廖东凡先生一生挚爱西藏,笔耕不辍,作品浩繁。据统计,自1977年至2011年,总计已出版《西藏史话》《雪域西藏风情录》《拉萨掌故》《西藏民间故事》等先后在海内外出版专著与合著40多部,近1000万字,还有不少待出版著作。涉足藏学的后辈学者,廖先生的书,必精研细读,引用更是不胜凡举。此外,廖先生还编写出了具有西藏特色的小型歌舞、戏曲、演唱节目共130多个,歌谣近百首。由他创作的歌舞节目有的至今仍在西藏高原广为流传。

西藏民间文化丛书(图片来源:新华社) 

  1999年退休后,廖东凡先生以坚强的毅力,抱病记录了在西藏20多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的民俗风土人情,归纳成“西藏民间文化丛书”。2008年,这套十卷本、200多万字的丛书出版,全方位展现了西藏传统文化:从神山圣湖的动人传说,到四季节庆的民间生活;从历史人事的种种掌故,到市井乡间的众生百相;从形态奇异的宗教护法,到壅塞雪域的三界诸神。

  煌煌著作,记录的不仅是西藏民俗和民间文艺,更是廖东凡先生对西藏这片热土的无限深情。廖先生1938年1月8日出生在湖南省宁乡县横田村。作为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1961年毕业时,廖东凡写下了“请组织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到祖国最艰苦、最偏远的地方锻炼和考验自己”的自愿进藏申请。

  此去便是24年。

  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廖东凡先生全部奉献给了西藏。他的一字一言,全部来源于踏实的民间寻访与记录,他对拉萨的每一条巷道,甚至最偏僻的小巷子、每一座老房子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在2010年发表的文章《三条老街感受新旧拉萨》中,廖东凡先生深情地写道:“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在拉萨生活多年、对它的历史文化了解甚深的人而言,它往日的古老韵味和熟人社会中的人际关系,仍然让我充满着眷念。于是,我有一种愿望,把自己知道的某些老街、老房子以及老房子里的人物事迹写下来,作为一份历史和民俗的纪录,留给后人和历史学家、人文学家参考,尽管这些老街、老房子在时空中可能巳经不复存在了。”

  青藏高原自然风光的雄峻瑰丽与人文积淀的醇厚深沉,从来只有经得住考验的人才能真正感受。这种考验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廖东凡先生祖上是湖南近代民族矿业的先驱廖树蘅。廖树蘅与光绪年间曾任湖南巡抚的陈宝箴过从甚密。廖东凡先生到西藏后本应分配到党政机关或其他重要单位,但却因家庭出身问题被分配到处于草创时期的拉萨市歌舞队。但廖东凡先生并没有气馁,他誓言“西藏的路,我要从零公里开始走起”。

  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叶小文曾撰文叙述,“歌舞队由拉萨的一群青年组成,队员中许多人文化很低,也没受过专业文艺训练,国家给每人每月发的补贴连吃饭都不够。”“廖东凡与歌舞队的队员们相互搀扶着上路,他向他们学藏语,同时教他们说汉语。收入太低,他带着队员去藏医院帮着搓药丸以增加收入维持生计;水平不高,他带着队员翻山越岭去为藏民表演,向藏民学艺。那几年,他用双脚抚遍拉萨的山山水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支队伍和后来他培养的堆龙德庆农民演出队,都干出了名堂,曾多次到北京参加全国性的文艺汇演,对西藏的民族民间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西藏的长期工作生活过程中,廖东凡先生学会了一口地道拉萨方言特点的流利藏语,吉语敬语出口成章。1980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到西藏视察期间,廖东凡先生还曾担任胡耀邦的藏文翻译。

  然而有时候,青藏高原的考验甚至事关生死。

       廖东凡(中)和益西平措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墨脱县珞巴猎人中采风。次旦多吉摄(图片来源:新华网) 

  早在1982年,廖东凡先生和次丹多吉就深入当时全国惟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墨脱,沿村访问,记录了门巴族、珞巴族各自的历史、传说、农俗、猎俗以及民间故事60多个,民歌3000余首。

  而鲜为人知的是,由于没有公路,要进墨脱只能徒步翻越险峻的多雄拉山口。由于几天刚被一只大黄蜂袭击,脸肿得像个大面包;头一天晚上又被蚊子搅扰得彻夜不眠;晨起上路精神恍惚,廖先生手足并用翻山时,一失足栽进了雅鲁藏布江崖岸,在陡崖上翻滚而下时幸被一盘老树根挡住,才未被激流卷走。浑身的伤痕,多年的遭遇,令他不禁泪流满面。但他拭去泪痕后,与同事一起执着前行,仍将那些甚至已经淡出世人视野的神话史诗的珍贵记录留给了后人。

西藏当雄县的羌塘草原。新华社记者王颂摄 

  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叶小文还撰文回忆过廖东凡先生的另一次遇险情况。1964年,廖东凡先生带队去当雄为“当吉令”赛马大会演出,晚上住在帐篷里。半夜一声巨响,把他从梦中惊醒,好像有巨大的岩石压上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钻出去,才发现露宿的草原已变成了茫茫雪原,近半米厚的大雪压垮了帐篷。廖东凡先生的呼救令熟睡在帐篷里的几个队员免遭不测。

  在深入西藏各地城镇、农村、寺庙进行藏族历史、宗教、民俗、民间文艺的调查记录过程中,这种与死神擦肩的惊险,廖东凡先生曾无数次经历。

  一生的执着,令廖东凡先生成了“在西藏名声很大”的“格小廖啦”。1997年,廖东凡先生重返高原,西藏的老朋友们把他的到来当成了节日。他们在罗布林卡整日欢聚,给他献哈达、敬青稞酒、敬酥油茶,碰额头,贴双颊,用尽西藏古往今来的礼仪表达感情。后来,尽管廖先生因身体原因无法再返西藏,但数不清的西藏人千里迢迢到过他在北京的家。有的是来北京看病,住不起宾馆,就住在他家;有的是来内地开会,绕多远的路也要“顺便”来看看他;逢年过节,家里的电话基本都是0891的区号……

  “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廖东凡先生以毕生践行忠于祖国、服务人民、听党调遣的大局意识,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完美诠释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创业,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的“老西藏精神”,无愧后辈楷模! 一个人的生命虽然是有限的,但一个人的生命所迸发出的光辉与热度有时却是恒久的。这光辉,照亮后来者砥砺前行;这热度,温暖后来者沐风栉雨。

  廖东凡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