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多数高僧在寺院里诵经冥想时,46岁的“堪布”扎西桑俄,却选择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修行方式。

       他身披僧袍,穿登山鞋,戴遮阳帽,背着沉重的相机和望远镜,每年花上几个月时间,游走于青藏高原的雪山、戈壁、山野、密林中,寻找翱翔于“世界屋脊”上的自由之鸟。

       从13岁开始,扎西已在青海、西藏、四川等地观测到近400多个鸟种。他不仅会拍,还会用绘制唐卡的方法,将藏区的鸟“活灵活现”地画下来,有的甚至精细到羽毛。

       扎西性格内敛,但很愿意分享观鸟的乐趣。在民间环保机构的帮助下,他组织成立了生态保护协会,并组织其他喇嘛向当地牧民传授野生动物和环境保护的知识。他还打算利用自己绘画的特长,为孩子们制作一套介绍藏区动物的绘本。

       在扎西看来,拯救野生动物,保护自然环境,亦是在践行佛教所倡导的“慈悲为怀”。

       扎西桑俄在野外观鸟。郭思宇 摄

       童年记忆

       扎西1970年出生于青海省果洛州久治县白玉乡年保玉则山下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他在家中排行第二。根据藏区习俗,如果家中超过两个小孩,一般会把其中一个送往寺院完成学业,亦是为减轻家庭负担。

       13岁时,他被父亲送进了40多公里外的白玉寺。早早离家的扎西桑俄,常通过“观鸟”来缓解乡愁。

       扎西时常想起,幼年时在年保玉则山下鄂木措尕玛湖畔玩耍的情景。当地牧民称之为“圣湖”,湖里有很多水鸟,赤麻鸭、黑颈鹤,还有各种鸥鹭。扎西说,圣湖的形状就像一只蓝色的蝴蝶,他家的帐篷就安在这蝴蝶翅膀的一角。

       扎西喜欢通过绘画纪录自己观察到的鸟。1985年,白云寺重建,邀请两位画家来画唐卡。寺院挑选20名小喇嘛给画家当助手,帮忙研磨颜料,15岁的扎西就在其中。工程结束后,扎西得到了画家的礼物:毛笔,还有绘画技巧。

       他马上动手开始画自己喜爱的鸟,第一只就是他童年在家乡湖畔见到的赤黄鸭。不过起初,他画的鸟很失真。“红的地方特别红,黄的地方特别黄,有很多地方都不对。”扎西回忆道。

       那时候,他买不起相机,观鸟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录音机。看到鸟飞过头顶,扎西就对着录音机,开始“自言自语”,描绘观察到的特点,比如羽毛的颜色,翅膀与身体的比例,还有飞行的样子。

       晚上回到寺庙,他就把录好的信息记到本上,然后一边画,一边参考录音笔记。

       慢地,扎西笔下的鸟,不但形似,也越发有神态。他观鸟、画鸟的名声也在青藏高原流传起来。牧民在路边看到受伤的小鸟,都会送到扎西那里包扎伤口;有朋友想见扎西,就佯称“发现了新的鸟种”,他闻讯必到。

       有人说,扎西大概是“从鸟转世的”,也有人就称呼他“鸟喇嘛”。

       扎西在画鸟。 耿栋 摄

       扎西的画

       自由的心

       27岁的扎西考取了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的格西学位,成为一名深通佛学经典、可担当寺院主持的“堪布”。可毕业后,他并没有听从父母的意见继续呆在寺院,而是选择游走山野的生活,就像翱翔于天空的鸟儿。

       扎西说,他始终不理解父母当初为什么要把他送进寺庙。从那时起,他便比同龄人更加向往自由。

       为了看到更多的鸟,扎西爬山涉水,不惧风雨。有时候,他就在山上露宿,甚至要冒着被狼群袭击的危险。

       在姐姐和朋友的资助下,扎西有了专业的照相机,学会了拍摄。2005年夏天,他和朋友在白玉寺旁观鸟,一对体态娇小的小鸟闯入他的镜头。根据鸟背部红褐色,腹部黑白相间的特点,扎西判断,这就是藏区独有的“天珠鸟”——藏鹀。

       藏鹀因其头部羽毛纹理很像藏族人喜爱的天珠(一种宝石),被当地百姓视为“神鸟”。它的活动范围通常仅限于青藏高原地区,是濒危鸟类。扎西说,自1990年以来,科学家的观察记录不足10次。

       这一意外发现让扎西很兴奋。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为藏鹀绘画,同时又联合民间公益环保组织,调查藏鹀的生存环境、数量和分布情况。

       扎西桑俄画的藏鹀

       他参与撰写的论文《藏鹀的自然历史、威胁和保护》在中国权威的动物学期刊《动物学杂志》上发表,他的藏鹀画还被选为那一期杂志的封面。

       他还向政府和中外科研组织申请资金,用于建设藏鹀自然保护区,并通过向牧民支付补偿的方式,说服他们在藏鹀繁殖季节让出草场。

       扎西发起建立的藏鹀保护区    耿栋 摄

       拯救兀鹫

       扎西曾说,相比宗教,他更喜欢科学,科学让人感到自由。但这几年离开寺庙,扎西却发现,在藏区,要想唤起人们的环保意识,还需要借助宗教力量。

       “天葬”依然是藏区被推崇的一项传统丧葬方式,将人的尸体拿到山上指定的地点,并让兀鹫吞食,这个仪式被认为是灵魂不灭,轮回往复,亦是一种布施。

       然而,担任人类通往天堂的“信使”兀鹫却面临越来越多的生存困境。扎西说,除了污染和城市化,导致兀鹫数量减少的另一威胁就是食物短缺。

       秃鹫以往靠腐蚀的牦牛肉和天葬为生,但现在放生的人越来越少,牧民更愿意把死的牛、羊卖给旅游景区的饭店,以此获得更多收入。

       同时,年轻一代藏民并不太坚持传统的天葬文化,更没有心思关心高山兀鹫的生死。

       可扎西不想袖手旁观。他不止一次拖着死牦牛上山想去给兀鹫送食,但兀鹫多盘旋于高山之上,做巢往往在高处,腐肉往往还没等兀鹫吃到,就被其他动物分食。

       后来,扎西索性就叫朋友在他腰上捆绑一根绳子,他徒手攀援绝壁,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亲手把腐肉送到兀鹫的巢穴中。

       孩子们对扎西教授的鸟类知识很感兴趣。何兵 摄

       2007年,他成立了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号召当地的喇嘛一起,制作了一部《我的高山兀鹫》纪录片,播放给当地牧民看,希望他们能够了解兀鹫食物短缺的问题。 

       扎西常和人说,兀鹫帮助人实现生死轮回的夙愿,那谁又来帮助兀鹫生存下去呢?

       “我们希望拉近人们和大自然之间的距离,拉近传统文化和现代环保理念的距离,把这两个距离缩短了,藏区的环境和文化就都有希望了”。

       扎西的微信朋友圈,几乎都与青藏高原的动物相关。他用汉藏两种语言写下泰戈尔的名言:“对待动物的态度反映一个民族的文明水平”。

       “释迦摩尼曾说,人和动物都想生,不想死。在死亡面前,人和动物是平等的。”

       耿栋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