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岁的其美央金戴着黑框眼镜,谈话间笑声爽朗,来北京后颇有文艺范。33岁的仁增尖措是圆脸,有些发福的他总是腆着肚子,笑起来像个大肚佛。24岁的卓杰才让有着很多藏区孩子都有的自来卷,阳光而有灵气。

    心中遥远的水草  

        卓杰才让

  卓杰才让用“寄存”二字形容自己初到北京的生活。

  18岁考上北京现代音乐学院,这位来自云南香格里拉的藏族人说,适应北京的节奏,他整整花了两年半。

  卓杰才让来自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格咱乡浪都村,这个在云南和四川交界的小村住着100多户藏人。

  美丽的家乡隐藏在深山中,从云南香格里拉市到他们老家有97公里,就是乡政府到他老家也需要徒步翻越两座雪山。卓杰才让计算过,如果从北京坐火车到他老家,仅在车上花费的时间就需要58个小时。

  北京的繁华与牧区的辽阔是两种不同的景致,刚到北京上学时,卓杰才让看到了和家乡雪山齐高的大楼。“快捷的地铁、现代化的教学楼,我感觉自己貌似也在理所应当地参与便捷的东西。”

  如果说卓杰才让到北京是为了求学,那么其美央金来北京是为了开启一段全新的事业。比卓杰才让早几年来北京的她是才让来北京认识的朋友,才让亲切地把她叫“阿佳央金”(阿佳藏语意为姐姐)。

  其美央金出生于西藏昌都,她曾是西藏自治区国税局的一名公务员,在西藏,那是“金饭碗”,但由于高原性心脏病,她不得不离开深爱的故乡来北京生活。

  “我是一个相信因缘的人,当时感觉就有一双无形的手,推动我走出来。”其美央金说。她相信她的前世一定是一位牧人,心在远方,人在流浪。

  200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北京治病期间,央金与巴扎童嘎的品牌结缘,她准备在北京开拓巴扎童嘎的餐饮市场。

  从那时起,对于她来说,就像算盘珠子一拨,开始了“归零”的日子。

  “来北京后,我就像一颗尘埃,每天,我就像小学生一样生活着。”其美央金说,起初,她不会推介产品、不懂得经营、甚至不知道天热了睡觉还可以铺凉席。

  和央金一样,曾经一度,信息爆炸的北京让卓杰才让无法适从。交通和通讯的不便使卓杰才让的家乡至今仍然保持着古朴,从小,村里挑着扁担来卖衣服和玩具的“扁担客”带给他所有对外界的新奇与资讯。

  “从小,每年夏季七八月捡松茸的多少意味着自己能不能上学,小时候总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卓杰才让说,长大后来北京也有烦恼。

  也许在人才济济的北京,像卓杰才让一样的年轻人显得渺小,但在他老家,在家排行老大的他却能顶天立地。

  卓杰才让的母亲格桑卓玛是当地的计生干部,在他眼里,母亲有着藏区女人少有的魄力,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但直到现在,家里的很多事都需要卓杰才让做主。

  “我家有一棵核桃树,去年母亲要卖掉20斤核桃,都会打电话问我,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除了改变生活环境,也许,北京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性格。对于来自青海安多藏区的仁增尖措来说,北京让他放下了骨子中的傲气。2005年,从成都中医药大学藏医专业毕业后,他应聘到北京一家知名藏药公司做养生理疗师,起初,在藏药浴养生中心,他需要给顾客搓背、按摩、洗脚。

  仁增尖措说,藏族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民族,当他第一次给客人洗脚时,他感到不舒服,“但这是工作,我必须懂得低头与放下”。

  仁增尖措心里明白,这只是他梦想的起点,但他必须静下心,把手头工作做好,让每一位顾客感受到藏医药的神奇。

        点亮一盏酥油灯 

    其美央金

    远离家乡,每天的生活有无奈与无助,来北京6个月后,有一天下午,央金开着车经过保福寺桥,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一下子,天空变得昏暗,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对于本来就不认路的央金来说真是心被雨淋透了,她就像一个找不着家的孩子,来北京后的一切心绪在那一刻迸发,她在车里号啕大哭……

  就在这时,一个50多岁、背着行李艰难行走在雨中的农民工走进了她的视线,“其实对于藏族人来说,那一刻就是菩萨显现,我忽然觉得自己太矫情。”其美央金说,那一刻,康巴姑娘骨子中的倔劲重新被激发,她眼泪一抹,决心干出一番事业。

  如今,位于北京三里屯的藏式小楼就是央金在北京开拓的第二家巴扎童嘎藏餐吧,走进店里,16个藏族服务生端着酥油茶,嘴里哼着歌,表情惬意。

  央金感谢北京赐予她的一切,她希望快节奏的北京不要改变孩子们太多,希望服务生们永远保持藏族人的热情。她不会惩罚自己的员工,有时当孩子们调皮时,央金会让她们抄写《心经》或《忏悔文》。

  “快节奏的北京反而让我从世俗变得纯粹。”她说。

  在央金心中,还住着一个特殊的员工。

  2009年,就在她的藏餐吧装修时,一天晚上,服务员们在下班路上准备去聚餐,可出门时,一位跟了她多年的藏族服务生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和出租车公司谈判、安排好姑娘的后事、抚慰姑娘亲人、准备开店……一切都压在央金身上。火化那天,其实已接近藏历新年,央金为已去的女孩穿上了自己为女儿准备的崭新藏装。

  就在出租车公司把30万赔偿款交给姑娘家人时,央金彻底崩溃了,一个平日里爱唱爱跳美若天仙的姑娘的生命怎么能用金钱去衡量?

  “火化前,我看了她一眼,她含着笑,脸上没有一点痛苦,娇美得像一轮月亮。”央金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天,央金在店里的佛堂为女孩点了7盏灯,她清楚地记得,酥油灯芯像莲花般盛开,她内心得到一些安慰,女孩安详地去了天堂。其实,在平日里,她一直把这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随着时间流逝,悲痛渐渐淡去,但事业还得继续。和央金一样,仁增尖措也慢慢地在北京打开一片天,如今仁增尖措在北京开了宗喀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主要出售青海热贡地区的唐卡,他的公司也成为青海在京传播唐卡文化的窗口。

  仁增尖措在北京的家位于朝阳区,这里也是他的会客厅,走进屋里,仿若走进了一个寺院的佛堂。墙上挂着唐卡,还有藏族手绘的吉祥八宝图与祥云;屋里供着佛,佛前献着净水,点着酥油灯;阳台的小茶桌前点着藏香,仁增尖措盘腿而坐,晒着太阳。

  “每天都和佛祖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希望在这里闹中取静,感觉很舒服。”仁增尖措说。

  2015年4月,仁增尖措和青海鲁仓寺的4位高僧一起作了“坛城沙画”,他试图以沙粒作画,最后毁掉,成为一地的散沙。

  作为藏传佛教的行为艺术,美妙的“坛城沙画”讲述着生死轮回与即失的美好,仁增尖措只想告诫自己,不要贪恋于眼前的美,美好的东西不是永恒。

  如今作为一名影视剧演员,因为一个角色,大家都称卓杰才让为“德勒少爷”,但他一直坚守信仰,在他租住的北京一个10多平方米的小居室中,整齐地摆放着佛像以及很多关于哲学和宗教方面的书,他屋里小书架上有一个佛堂,里面供着灯。

  每月藏历初一、十五等重要日子,卓杰才让也会和藏族朋友们一道,到雍和宫拜佛、点香,点上一盏酥油灯。

        故乡才是永远的家 

        仁增尖措

     记忆中,卓杰才让第一次进城是5岁,和姥爷在一起,两个人,牵着4匹马,跟着马队,光进城,就走了3天2夜。在热闹的集市上,他们卖掉了虫草、麝香和松茸,换回普洱砖茶、红糖、盐巴、两袋大米和两袋面粉。

  “当时街上炒肉的香味在我脑海里至少存在了七八年。”卓杰才让说。

  对于仁增尖措来说,同样熟悉而值得珍藏的味道,是小时候母亲为他做的牦牛酸奶的味道。他说,那时他的母亲拉欠措制作酸奶的手艺非常精湛,在他们镇上都很有名。由于年轻时经常跪地挤牛奶、制作酸奶等,现在他母亲踝关节出现滑膜炎,但到北京,59岁的拉欠措依然会给儿子做酸奶。

  回想自己的校园时光,对故乡的思念也从未断过。

  凭借藏族题材电影《塔洛》在52届金马奖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的青海籍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是卓杰才让学习的目标,他也想在最熟悉的地方记录藏区,记录故乡。

  今后,他愿意在家乡拍部艺术电影片,叫《春夏秋冬》。

  春:在春季,记录那些走出雪线的人,讲述像我一样的孩子们艰辛的求学经历。

  夏:讲一朵松茸和一个孩子的故事,也许那个孩子就是我。

  秋:想从藏区婚礼变化记录年轻人的矛盾。他说,现在藏区在发展,年轻人很多习俗都变了。他只想告诉他的同龄人,有些东西在变,有些东西却永远不能变。

  冬:我会讲讲一场大雪后冬季牧场的美,那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在央金的藏餐吧结束采访,北京已是华灯初上,藏餐吧里放着来自雪域的藏歌,卓杰才让说,除了藏族音乐,汪峰的《北京北京》是他很有感触的一首歌。“他的歌里,也能找到北漂藏人的身影。”卓杰才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