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旦吹奏鹰骨笛

  消失的木笛

  1970年,12岁就离开家乡,前往北京民族学院艺术系学习竹笛吹奏达7年之久的次旦回到了家乡拉萨。

  在拉萨明净的秋空下,他越发想念藏木笛的吹奏声,这是他在儿童时代经常听见的乐声,也是改变他命运的声音。在他儿童时代,拉萨的传统节庆和仪式中,木笛虽很少独奏,却是不可或缺的声音。拉萨是西藏器乐的集大成者,来自康巴地方的鼓和弦子、来自后藏的扎年琴、来自汉地的扬琴,还有中亚的曼陀铃都在拉萨交汇,共同编织着西藏音乐的美妙乐章。

  典雅大气的宫廷音乐中,木笛吹奏的柔音标志着合奏的开始,并与扬琴、扎年琴等相互应和,表现音乐丰富的层次感。

  普通的木笛用杨木制作,木质柔软,声音温和轻柔,而宫廷乐舞等重大场合所用的木笛则多为红木所制,更为醇厚。让儿童时代的次旦迷上笛子的,是因为这种乐器寻常见于街头巷尾,价格更是便宜。出身于平民之家的次旦,拥有一支普通的木笛,并非难事。

  他的普通木笛虽然音域完整,却常出现音不准的情况,制作也远谈不上精美。当时在拉萨第三小学就读的次旦对自己的竹笛爱不释手,频繁地在业余演出队中吹奏。

  1963年,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针对西藏招收西藏第一批民族器乐班,12岁的次旦因木笛技艺入选,尽管家人百般不舍,还是将他送上一辆北京牌卡车,前往北京。老师根据他的身体情况,以及牙齿和手的条件等细节要求,如他所愿,安排他学习竹笛演奏。

  如今阔别7年的次旦归来,却发现曾经遍布拉萨街头的木笛如今已经难觅影踪。多年之后,他在异乡发现了类似木笛的乐器,那是在北欧的挪威演出时,在挪威曲折多雾的海湾和阴冷的草甸牧场上吹响的竖笛,直让他想起儿时听过的藏木笛声。

  地隔万里,这种相近何来?不得而知。身在北欧,次旦却有“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被次旦珍藏的鹰骨笛

  传说中的鹰骨笛

  木笛渐行渐远,然而藏北草原上还有一种传说中的乐器,即鹰笛。传说这种笛子以极难寻觅的鹰骨制作,响遏行云。其来源更是神秘,据说1800年之前就已响彻在藏北草原上。广袤的藏北草原虽然荒凉无际,却从远古时代开始就是各种文明交汇地。这古老的鹰笛声,是否曾一路走过整个欧亚大陆,最终来到藏北草原;还是诞生在这片古老的高原上,并随着往来的祖先走向世界?

  20世纪70年代开始,次旦就沉浸在鹰笛的传说中,他对曾经伴随祖先辽远歌声的鹰笛兴趣倍增。他隐约觉着,这从未听过的锋利的笛声,将带来久已消失的祖先的歌声,传递历史的真正血脉。然而鹰笛久已失传,只空余一个名字,其大小如何?形制如何?音域如何?有几个孔?甚至用鹰的哪一片骨头制作,也不得而知。次旦的梦想,类似水中捞月,画饼充饥。

  探索多年的次旦仅仅得知鹰笛是用鹰的翅羽所做,此外一概不知。尚且不论鹰笛如何制作,鹰翅骨本身就已异常难得。鹰是高傲的生物,生活于绝壁之间,平日里只能见它们凌厉的身影盘旋在天空,“来如天堕,去如电逝”,极少有人能见到死去的鹰,更莫论其尸骨。次旦苦苦等待,终于祖籍巴青县的姐夫为他带来了三根极为罕见的鹰翅骨,次旦视若珍宝。

  如今鹰骨已备,如同破裂的古镜已得其半,然而鹰笛如何制作,依然杳然难觅,不会说话的鹰骨将祖先的秘密紧紧包裹在内心,破镜难圆。

  1993年,次旦终于见到了第一支真正的鹰骨笛,这是青海海南州文工团一位笛子演奏手所珍藏的古物。实物不大,6孔,为竖笛,然而这就已经包含了次旦所梦寐以求的信息。现在,时机契合时,他要亲手制作鹰笛。

  这一等又是三年。

次旦收藏的藏北原始陶笛

       水中捞得明月出

  1996年,反复思虑之后,次旦和他的老师在北京开始制作鹰笛。他们小心翼翼地按照古鹰笛的实物,在次旦的鹰翅骨上钻孔试制。甫一试吹,音色之绝妙即令人震惊。老师豪兴大发,将剩下的两根鹰骨也分别按照现代的规格制成了笛与箫,然而其音色竟然大不如人意。

  只得承认,古人的鹰笛制作确有过人之处。三根珍贵的鹰翅骨全部用尽,次旦的鹰骨笛,成为唯一一支还在吹奏和使用的鹰骨笛。

  至此,鹰骨笛从远古的传说中走来,终于让1800年之后的人们听到其穿云破雾之声,重又吹响。犹如古莲子千年之后重又萌芽,菡萏生姿。

  传说李白酒醉之后,跳下水中捞月而死,那么次旦凭借这一个如同水中幻影般的梦想,却将明月般的鹰骨笛从历史的幻影中捞了出来。

  这支鹫鹰的翅骨制作的骨笛,精美、微弯、泛着水中满月象牙般的光泽,还坠着美丽的银髁子和绿松石、蜜蜡。

  “这是全西藏第一支音阶完整的鹰笛,可以奏出十二音律,并可以上两个八度,完全可以适应乐团的演奏。”次旦不无骄傲地说。如今他的鹰笛已经不仅限于吹奏牧民们辽远的放牧小调,而是更多在剧团中演出。

  “十多年来,我基本只吹鹰笛,已经不太吹竹笛了。”次旦微笑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