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西藏不是创作的素材,那是我全部的青春经历,人生唯一拥有的独特价值与记忆。那一份感情和认同,既不是回归也不是重拾,而是终生为之奉献的精神所在。虽然现在我不能每天住在西藏,但我卻將心中的西藏帶到了我生活的每個地方。曾經的得失,均來自那個缺氧的高原,將要交還給它的是我全部的藝術人生。”——裴庄欣

     问:裴老师 您好!您是1981年来到西藏的,当时为什么要来?据说1989年您离开拉萨后直接去了美国,为什么会离开西藏?


   《青舂献给新西藏》 1973年西藏日报
  

    裴:更正,我是1971年进藏的,当年我中学毕业,象当时中国同龄城市青年一样,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支援边疆,到西藏昌都地区支边。1978年考入四川美术学院,1982年毕业后回西藏工作。
    1989年拉萨出现了一些困难的情况,正常的工作和创作都无法进行,于是我申请了出国留学,由于长期在西藏工作的背景,立即得到了箸名的美中教育基金会的全额为期2年的全额奖学金,同年赴美,在纽约州立大学艺术系留学。当时能有机会亲历国外著名博物馆,画廊,看那些自己崇拜的大师们的原作,是自己多年来最大的梦想和心愿,这也是赴美留学的另一个原因。


   《茶开了》1979年 获四川青年美展优秀奖


    问:先说您在上世纪80年代时期在拉萨的创作和生活,于小冬老师评价您是那个时期优秀的画家,没有之一。


    《牧民一家》1983年 95x145 组画 1983年发表于(香港美术家) 杂志


    裴:记得1982年大学毕业后到西藏自治区组织部报到时,问我愿去哪个单位,我立即回答,哪个单位颜料多,我就去哪。于是我被分到了位于布达拉宫脚下的西藏革命展览馆任美工,直至1989年出国。那段时间白天上班布展看展厅政治学习,仅晚上和周末是自己的创作时间。当时的拉萨生活条件很艰苦,我住在14平米的干打垒泥土房的宿舍,。文化生活也是十分单调的,一张西藏日报,一份西藏文学杂志就是当时可以读到的文字。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创作热情。我进行了大量的写生,1983年即创作了《牧民一家》等许多作品,同年发表于香港《美术家》杂志,引起很多人关注。1984年《草原上的锅庄》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同时创作的组诗《纯粹的眼睛》发表在《西藏文学》,《诗选刊》上。受邻居摄影家扎西次登。旺久多吉。罗浩的影响,我也拍摄了一些纯摄影作品,其中多幅作品入选自治区摄影展,并成为自治区摄影家协会会员。那时候单纯的青春热情与对理想的追求,上大学前8年的西藏生活经历,川美四年油画专业所受到严格的技术和创作的训练,都给了自己一些优势,使我很快进入了一个良好的创造高峰期。


    与第三届国际影展金牌奖获得者旺久多吉在一起(民族画报1987年 封2 阳光城里的年轻人)

    小冬现已是有极大成就的艺术家,他对我作品的好评,是出于对我这个老西藏的尊重和他为人一贯的重义和谦虚。现在来看20多年前的作品,技术制作上还是有粗糙的一面,无法与现在国内各种良好学习条件及丰富优质材料相比。

    问:我在八廓街的当代青年艺术家工作室看到过您的一幅画,应该是跟《殿堂》作于同一时期,就是哲蚌寺的喇嘛翁则,脚边有两个小扎巴在整理鞋子的那一张。当时感觉您的画风跟欧洲十七世纪的宫庭画有些相似,而且笔法很厚实,对光影的把握很细腻,很明显的学院派的功底,我的感觉对吗?


    《传大昭法会》 1986年 西藏自治区美展


    裴:从80年代初开始,随着国家宗教政策的开放,西藏各地宗教活动逐渐恢复,包括拉萨三大寺都开始举行定期的大型宗教仪式。其宏大的场面和独特神秘不可知的内容及形式,对这些我产生极大的兴趣和诱惑力。开始到处去临摹壁画,如哲蚌寺下面的乃穷寺,药王山上的岩画等,也曾因展览工作需要住在山南的贡噶曲登萨迦派寺庙里2个多月,临摹那里精美无比的古代壁画,在寺庙里与僧人朝夕相外的日子里,使我有机会更多地间接或直接感触到大活佛,众多老小喇嘛们在普通生活中极为人性化的另一面。从84年后,在继续画熟悉的牧区生活题材的同时,我开始渐渐转入了对西藏宗教题材各种方法表现探索和创作热情至今——这在当时也是以前画西藏题材中国艺术家们涉足不多,或根本没可能看到过和体验到关于西藏视觉图像。我认为才真正代表西藏本质和核心区域的形像—神职人物的形象,喇嘛及相关活动仪式,全民信仰的单一宗教, 这些才所构成特殊高原和谐的人文生态。也正是藏传佛教文明所传达的宏大精神关怀和其独特魄力!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它们之后,还会有什么人类的活动能如此对我这个俗人,再会有那一份诚惶诚恐,敬畏,幸运下灵魂所获的感动!震撼?


    1984年参加自治区文管会组织抢救临摹大召寺二层主殿唐代壁画,现该危墙已全拆毁。
    《观音像》裴庄欣111x167cm


    1986年我创作了油画《传召大法会》,这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张。 87年《穿迦裟》入选《中国首届油画展》,88年《殿堂》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这些作品都是用的传统的西方古典油画技法来表现的,现再回头看虽然在技术细节的处理上有很多欠缺,但对主题的表现热诚与画面构成还是相对完整的。


    《穿袈裟》 1987年 148 x 150 中国美协 上海 首届中国油画展


    问:据说您在拉萨时,还办过西藏首届美术培训班,现在拉萨一些知名画家比如洛次。黄家林,都曾是您的学生。他们现在都在当代艺术界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现在是否还和您保持联系?您是否还在关注他们?关注点在哪里?
    裴:1982年川美毕业后回到拉萨,当时有些青年找到我,想跟我学画画,于是有了办班的想法,我把这个想法与当时的美协主席渚有滔,秘书长陈泽民谈了,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不但许诺给些笔纸颜料,并以美协的名义在西藏日报登出了藏,汉文的完全免费的招生通知后,自己一个人在文化宫门口支了张破桌子当报名处,结果竟来了80多人报名,让我应接不暇,这种情景感动了其他的专业艺术家,他们后来也律续热情地参与了美术班的教学。
    这届美术班的一些学员后来考入了专业美术院校,或通过自学,成为了现在西藏美术界的重要成员,如巴玛扎西、昂桑、罗次、昂青、黄家林、次仁卓玛、强巴曲珍、王荣松等。我与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们之间的关注点只有一个,就是西藏。

1982 美训班

    问:您在1989年离开拉萨后直接去了美国,然后拿了绿卡?说说您在美国这些年的创作方向和生活状态。
    裴:在美国这些年,我接触了新的艺术观念,不同题材的作品,进行了多种表现形式的探索与创作,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网站和固定商业客户群。我住在新泽西州,距纽约2小时的路程,生活相对稳定。作为一种习惯,每年一有空闲时还继续着西藏题材作品的创作,并多次参加展览,2001年在纽约曼哈顿亚洲文化中心举办了西藏专题作品个展,在我自我感觉中像是把西藏带到了美国,这么多年来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描述与表达中。

 宝贝儿子 房子 美国平淡漫长的日子

    问:2007年时再次回到北京后,当时北京的艺术界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回国对您的创作方向和观念有无影响?
    裴:我07年到北京居住,当时的艺术界与市场都非常繁荣,很多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活跃在这里,他们作品中所传达的信息是非常丰富和多元化的,对此我很关注。但对我的创作影响不大。今天的艺术是高度个性化,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经历和创作理念,这是不可复制的。

    问:近期在做些什么?创作一些什么主题的作品?近期生活状况如何?

大昭寺殿堂创作稿)己通过初选第二届中国小幅油画展 1986年
 

    裴:刚参加完《灵感高原》的展览,另有一作品申请中国油画学会主办的第二届中国小幅油画展,已通过初选,进入复审总评。现正在画申请北京双年展的新作,生活状态可以简单的说是忙碌和平静的。

(高原的记忆) 2010 申请参加2010年北京双年展的作品

    问:据说您现在持美国护照,要重返一趟拉萨十分不易,想念西藏吗?您应该是计划着在西藏题材的创作上更进一步吧?
    裴:06年我就回到西藏拉萨,重新走了一走圈日碦则,山南地区,并在拉萨租了工作室保持至今。但现由于国家特殊原因,临时政策规定外籍人要求组织团队进藏,个人进藏审批手续暂时比较复杂,所以目前尚无进藏计划。但对那里可以讲永远是魂牵梦绕。自己仅能做就是随缘,力求心灵回归吧?

    问:你们80年代时在拉萨后又离开的那一批人,现在似乎都处于回归的状态,比如罗浩,于小冬,他们都开始重拾西藏话题,或重回西藏寻找创作素材。您怎样看待这种回归?他们的回归会影响到您个人吗?
    裴:在我心里我从未离开过西藏,所以谈不上回归。无论是70,80年代艰苦的生活环境,还是现在拉萨繁华的城市生活,我都视她为我的故乡。这一点我相信小东,罗浩会与我有同感,几十年来,无论我们在哪里,我们的工作与生活从未脱离西藏这个主题。对我来说,西藏不是创作的素材,那是我全部的青春经历,人生唯一拥有的独特价值与记忆。那一份感情和认同,既不是回归也不是重拾,而是终生为之奉献的精神所在。虽然现在我不能每天住在西藏,但我卻將心中的西藏帶到了我生活的每個地方。曾經的得失,均來自那個缺氧的高原,將要交還給它的是我全部的藝術人生。

    问:评价一下上世纪80年代你们曾经的那个艺术阵营在中国艺术史上的位置。
    裴:当时进藏的大学生和当地的一些热爱文学艺术的藏汉青年,他们工作在不同的领域,但共同生活在拉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这些思想开放,观察敏锐,又乐于交流的热血青年,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他们有相同的话题,他们带着各自新的崭新的文艺思想和观念,结合西藏的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进行了多种形式的探索。这些文学艺术作品的先锋性和深度与内地同期的文艺作品是同步的。

(呐喊)裴庄欣 1983

    他们其中有些作品甚至走得更远更前卫。用自己的青春,知识,才华和生命为西藏的文化事业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上世纪80年代初是西藏文艺思潮最活跃的时期,其中的较有代表的人物(上图)——前排左一裴庄欣,前排左二扎西达娃(作家),前排右一龚巧明(女作家,已故)右二赵丽,右三叶农(音乐家),后排左二田文(女作家,已故),左三张晓红(画家),后排右一马原(作家)。摄影/徐明旭


    问:您在上世纪80年代时的作品,你们当时也用西藏元素作为创作的主要素材,现在拉萨的一些画家也在用西藏元素创作,前后比较,有哪些差别?
    裴:我不懂你说的西藏元素是具体指的什麼?是指的西藏的风土人情,地质地貌,还是指布达拉宫?上世纪80年代我画了大量的素描,速写,油画写生,它们都来源于现实生活,这是算西藏元素,还是算创作素材?

    问:你当时的学生,相当一部分现在在更敦群培这样一个群体内,他们所走的方向似乎跟您已经不太一样,跟上世纪80年代的那批人似乎也不一样。您怎么理解国外的当代艺术和国内的当代艺术的不同?西藏元素的当代艺术里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应该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就是西藏元素是否已和当代艺术结合得很好,如没有,该怎样改进。)

06年在拉萨与现己非常著名西藏更敦群培艺术群体新老朋友们合影

    裴:我所理解的西方当代艺术已经走过了近百年的历史,在国外常有机会看到很多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我特别喜欢其中几位当代艺术家,也曾读过几本他们的英文版个人传记,其中包括85年到过我们的拉萨,举办过个展的劳森伯格。他们通过极端个人化的表现手法,来审视自己和外界。其强大的冲击力给这个世界带来崭新的价值观和精神再创造的可能,对中国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中国的当代艺术更注重社会表象,现在我见过很多艺术形式的探索最终仍是意识形态和政治的复述。
    06年我到拉萨见到了更敦群培艺术群体的艺术家们,他们在北京的展览引起很多人的关注,他们的作品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朋友贡嘎加措的《国际歌》和那组关于《身份》的照片,简洁的表达下所涉及的深度,更是让人难以忘怀。我们曾多次长时间的交谈,共同关注着我们的西藏。

07年北京 红冂画廊 (拉萨--来自西藏的新艺术)展开幕式


    所有的画家都有各自不同的心理经历和艺术表现形式,但是我们可以把自己放到一个更大的文化范围去思考,如喜玛拉雅文明以及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当今全球化的政治,经济纵横交错中,所有的差异就不那么重要了。